韩红月

　　月亮悄悄地爬上了大岭山的山顶,山中的夜格外寂静,月光洒在雪地上,老兵阿水被这皎洁的月光拉出了一个长长的身影。

　　“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。”老兵一声无奈的叹息，他抬头望望夜空，“今晚的月色真美！”冬季的夜空众星争相辉映，隔着银河遥遥相对的是牛郎星和织女星，他仰望星空，又一次想起了妻子。

　　阿水30岁才娶上媳妇，小李是他邻村的姑娘，小他4岁，两地传书，没有花前月下，没有海誓山盟，她不嫌弃阿水在山顶上工作，姑娘就是喜欢当兵的人，阿水像买彩票中了大奖一样，激动不已。以前，阿水对象见了不少，有的姑娘根本没见面就黄了，战友们打趣地叫他“马黄”，马黄马黄马上就黄。还有的姑娘一到这荒山野岭，扭身就走。雷达站建在这座偏僻荒凉的高山上，连只鸟儿都难看到。那时候阿水甚至做好了一辈子打光棍儿的准备。其实他也爱过一个姑娘，是他的高中同学，可是女方非要他下山，才同意和他结婚，为此他哭了一宿，毅然了断了这份感情。后来，小李走进了他的生活，他才有了个小家。对妻子他有着太多的亏欠，聚少离多，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，留给她的是无尽的孤独和寂寞。虽然过着牛郎织女的日子，但一想到妻子和3岁半的儿子，阿水的心就被巨大的幸福包围起来。

　　起风了，他裹紧了身上的棉大衣。看着山下灯火阑珊的城市，阿水掐指算算，在这座山上守了16个年头了，自从穿上军装走进军营当了雷达兵，这雷达站就成了他的家，记得第一次翻山越岭来到这里时，1米多深的大雪让他沮丧到了极点。放眼望去，除了单调的白色看不到别的色彩。他看着劲风吹散缠绕在山腰的雾霭，感觉人在山里，山在云中。从此，他便扎根在这云端哨所，把自己的汗水、泪水一点一滴渗进这座大山。

　　“豪饮孤独当美酒，笑对冷月写春秋。”他当油机班班长已经快10年了，算得上行家里手，一般的机器故障，手到病除。他经常对战友们说：要当好祖国的千里眼，就要有过硬的军事本领。

　　多年来，阿水编写了10多万字的工作笔记，撰写了20余篇学术论文，在全军举办的专业大比武中，获得第一名，为连队争得了荣誉。他先后带出40多名雷达专业的技术高手，他所在的班从未发生过任何错漏。在这个班，大家都称他师傅，他是班里军龄最长、年龄最大的老兵。

　　阿水沿着营房转了个圈，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，他的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一幕幕往事，连队里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不断地映入他的脑海里：他最好的朋友王书军、油机班叶凯明、炊事班姚飞、刘广伟，被猪蹬一脚缝了3针的连长朱昌才等等。在部队这个大家庭里，大家同甘共苦，风雨同舟，亲如兄弟，虽然生活中也有过矛盾，但是战友之间的情谊是最真实、最难忘的。

　　突然，他若有所思地站起身，向机房的方向走去。他要再看一看他摆弄了多年的机器，摸一摸它身上的每一个零件。他对它们熟悉得就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，这每一个铁钉每一个螺丝，都已经融入了他的血脉，和他的生命一样重要。

　　第二天阿水早早起来，好像今晨的阳光都比平时来得早些，号声响起，他最后一次戴上军帽，扣上风纪扣，上下兜扣都检查了一遍，对着镜子照了良久，他想多看一会儿自己穿军装的样子。一件反反复复做了十几年的事情，这一辈子可能再也不能做了，他心里泛起一股酸涩，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脆弱，但这种脆弱真真切切地在他的心尖上。刚穿上军装时，自己还是个18岁的小伙子，脱军装时，已然步入中年，最美的青春年华都留在了这座大山里。离开这座山，他要回到生他养他的家乡，他这双布满老茧的手，除了修机器，还能做什么呢？阿水对未来既有茫然，也有一份属于军人的坚毅。

　　送别仪式上，阿水的脸上写满酸甜苦辣，在这里，他曾经送走了一批又一批老兵，现在，该大家送他了。胸前佩戴着鲜艳的大红花，一名新战士为他摘下了领花、肩章。那一瞬间，五尺男儿竟热泪盈眶，心中涌动着太多的不舍和离愁。“送战友，踏征程，默默无语两眼泪……”送别的歌声响起，他已经泣不成声，大家的眼圈也都红了，他们舍不得朝夕相处的战友，这一别，天南海北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。

　　一阵鞭炮声响后，大家都已经整整齐齐站好，齐刷刷地向他敬礼。阿水是今年连队唯一退伍的老兵，大家簇拥着他向山下走去，那里停着一辆送他去车站的汽车。这条通往山外的路，今天走起来竟是如此的漫长，他多想再看看这山里的云、山里的雾和这山里的雷达阵地。

　　战友们都被这离别愁绪包裹着，一路上默默无语。终于到了山脚下，大家和他一一握手惜别，他转过身，大踏步地跑向汽车，唯恐再慢些泪水就会喷涌而出。在汽车开动的一刹那，阿水猛地转过身，视线中大山的影子越来越模糊，他把手举过肩头，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