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朱思丞
我的老家在江苏北部的农村。改革开放初期，我的父亲辞去公职，和亲戚一起办了一家面粉厂。
有一天，父亲突然骑了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回家。母亲看到后很惊讶，随之开始责备他乱花钱。那时，自行车虽已不是稀罕物，但在农村很少人舍得买一辆新自行车。记得父亲每次回家，总有人跟到家中，摸着自行车的凤凰标志啧啧称赞。父亲对这辆自行车也特别爱惜，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擦净自行车上的泥土。如果遇到雨天，父亲可能连着几周不骑车，一方面，由于当时农村都是土路，下雨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道路仍然泥泞；另一方面，也是爱惜车子，不舍得弄脏它。有一次，父亲带我去表姑家，有一段路特别难行，自行车没走几米，车轮和挡泥板上就沾满了泥。父亲就让我下车跟着，他拿树枝边走边清理挡泥板上的泥，不停地说：“这段烂泥路，什么时候才能修啊？”
相比这段路，我们大队的路可能好走一些，但每次下雨过后，同样泥泞不堪。一旦出现这种情况，大队干部就号召每家每户拿出几捆稻草，把路垫一垫。但大家都不太情愿，因为稻草还得留着烧火做饭。有人就向支书建议：“你不能去发电厂要些煤灰来垫垫路？”支书把手一摊，瞪着眼说：“你以为发电厂的煤灰是给你垫路的？”当时，县里有一个火力发电厂，那儿烧出的煤灰遇水不粘结，所以县城周围有不少路都是用那些煤灰垫的，甚至不少学校的跑道也是如法炮制。在大家眼中，用煤灰铺的路才算得上“好路”，因为下雨天路上不再泥泞。然而，煤灰数量有限无法满足庞大的需求。所以，大伙还是只能拿出些稻草铺在路上。
夏天，稻草垫过的路尚能行走，但一到冬天，情况又不一样了。雨雪过后，道路泥泞一两个月都属正常，大家不可能天天拿稻草垫着。因而，冬天出门办事一定要早，赶在道路解冻前。记得每年寒假，母亲带我去外婆家，都是早早地把我叫醒，骑车载着我去。在路上，母亲担心我在车后座睡着，不停地问：“没睡着吧？”其实，当时坑坑洼洼的路非常颠簸，怎么可能睡得着？每次听到母亲的问话，我都会大声叫喊：“我的屁股疼死了。”
大约20世纪90年代前期，整个乡镇到处写满了标语：要致富先修路。不久，我就听到村里人议论：“村口的公路要拓宽了，修得跟城里的路一样。”这条公路是我们乡唯一的一条柏油路，但早已破败不堪，而且中间的柏油路面特别窄。那段时间，每个人心中都满怀期待。终于，施工队修来到了我们村。全村的老老少少吃过晚饭后，总喜欢去围观施工队的施工，甚至还有人带着铁锹去帮忙。路修好后，我和母亲再骑车去外婆家时，她一路感慨：“和你父亲刚结婚时，哪有什么路、什么车。你外婆家离这儿20多里，回去一趟得走好几个小时。”到了外婆家的村口，我突然发现以前的泥土路，铺了一层细石子。当时，“石子路”还是很时髦的，母亲看了非常羡慕，又感慨地说：“不知道我们村什么时候能有这样的路？这才像个路嘛！”
当时，在我看来，宽阔平整的柏油路面才像一条路。公路修好后，车辆明显多了起来。夏日乘凉时，我和弟弟喜欢坐在家里平房的房顶上，数着路上来往的车灯，看哪个方向的车多。渐渐地，车越来越多，速度越来越快，也让我们越来越数不清。
不久后，我参军入伍了。入伍的前几年，我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写信，每次父亲回信都一定会用很长的篇幅给我介绍家乡的变化。母亲期盼的“石子路”变成了现实，家乡的公路也修了辅路，机动车和非机动车分道行驶，交通事故少了很多。
其实，我完全能想象出家乡的变化。就连我入伍所在的东北小城也开始热火朝天地修路建桥，有时候部队还主动帮助施工。后来，家里装了电话，电话打多了，信就写得少了。我和亲朋好友们通电话时，发现大家聊得最多的话题就是自己的生活。我渐渐明白：生活每天都在变化，修路、盖楼、建厂早已习以为常。日子好起来了，大家开始关注自身的改变。记得有一天，母亲突然打电话兴奋地告诉我；“你弟弟买了一辆轿车，现在去哪可方便了。”这不禁让我想起父亲当年买新自行车的情景。
再后来，我回家的间隔越来越长，记得最长的一次有将近4年之久。结果一回家，面对四通八达的道路和林林总总的高楼，我居然迷路了。过后，弟弟跟我说：“别说你，市里新修了很多路，我有时也搞不清。”
回到部队，我内心久久不能平静。改革开放以来，家乡的变化实在太大，我家所在的县城多年前改为地级市，农村路面全部硬化，还通了公交车。外公年近90岁了，也能随时来一次“说走就走的旅行”。路通了，心顺了，人的精神面貌也不一般了。前不久，部队领导问我探亲感受，我写了两首诗给他看：
探家二首
座座新楼盛景开，条条高速踏春来。
停车借问还家路，隔壁阿婆笑曰猜。
遥记平湖曳水枝，楼台环簇异昔时。
停车借问家何处，手把门环浑不知。
领导看过后，笑着说：“你的家乡就是咱们国家改革开放的一个缩影。记得我刚当兵那会儿，每次探亲回家，都要走两三天山路，现在的年轻人幸福着呐！”他说完后没过几秒，接着又说一句：“我觉得有一个词形容咱们这个时代特别恰当，那就是‘日新月异’。”（作者单位：江苏省镇江市公安局）
（责任编辑：曾龙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