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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雪拉山在燃烧
    发表时间:2018-04-08 来源:《党建》杂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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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——我写长篇小说《雪祭》

     

    □ 党益民

      《雪祭》开头第一句话是:“在遥远的藏北高原一个名叫雪拉山的地方,有一片冰雪覆盖的墓地,其中一块墓碑上赫然写着我的名字。”

      30年前,我们的部队就驻扎在雪拉山上。30年后,当我又一次路过雪拉山,禁不住感慨万千。我在颠簸的车上,用手机记事本写下了一首诗:“寒风如刀/划破了高原的棉袄/黎明一脸血红/我看见雪拉山在燃烧/不,燃烧的不是冰雪/那是我们留在山巅的青春岁月/我分明听到了当年的开山炮/以及,响彻云天的冲锋号……”

      30年间,雪拉山一直在我胸中燃烧。

      我先后为西藏生过6个“孩子”:长篇小说《雪祭》《一路格桑花》《父亲的雪山,母亲的河》《藏光》;长篇报告文学《用胸膛行走西藏》和散文集《西藏,灵魂的栖息地》。对我来说,每本书的写作都是一次灵魂的阵痛与洗礼。藏地是深入我精魂之地。相比于之前的藏地书写,《雪祭》是我孕育时间最长、最难产的一个“孩子”,我差不多孕育了她20年,“生产”时的阵痛,比其他“孩子”更加痛彻心扉。

      《雪祭》通过驻扎在藏北雪拉山上的武警官兵各自不同的命运,艺术地再现了西藏和平解放、西藏平叛、对印自卫反击战,以及部队修筑青藏、川藏、黑昌线等西藏重大历史事件,再现了新中国成立后西藏的历史风云,讴歌了几代西藏军人的使命担当和牺牲奉献。

      印象最深刻的是修筑青藏公路。在这条路上,我们不时会在路边看到一些散乱的骨头,老兵告诉我们哪些是驼骨,哪些是马骨,哪些是人骨。遇到人骨,老兵便会带着我们用铁锹默默掩埋。老兵说,那些很可能是当年老一代进藏军人的遗骸。进藏的路上,几乎每一公里都有一个军人的忠魂在守护。从那时起,我感觉脚下的公路有了温度,有了生命,有了跳动的脉搏。

      20年前,我就想写这部书。因为亲历太多,反而不能理性书写,只好暂时搁置。但不写出来,始终是块心病。4年前,我感觉再不动笔,实在对不起那些死难的烈士。我用一年时间打完腹稿。2014年秋天,利用在海南三亚疗养的20天假期,一口气拉出了初稿。走在零海拔的海滩上,看着来来往往幸福的游人,我不由得想起长眠在雪山上的战友。他们有的直到牺牲也没有见过大海啊!每每想起这些,我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楚。2015年整整一年,利用晚上和双休日,我断断续续对初稿进行了修改,年底前终于完成。

      《雪祭》是我数十年藏地生命体验的激情书写。我一当兵,就在海拔5000多米的唐古拉山上修筑青藏公路。10年中,我们部队先后有100多位战友牺牲在那里,掩埋在昆仑山下的格尔木烈士陵园。部队后来转战到了藏东高原的那昌线,也有多位战友牺牲,就掩埋在雪拉山上。我亲眼目睹过战友的牺牲,那些无声无息却又惊心动魄的场面,一想起来就让我肝肠寸断,浑身战栗。我如同虔诚的圣徒,一直在用滚烫的胸膛行走西藏。不同的是,圣徒们朝圣的是神灵,而我朝圣的是长眠在雪山上战友们的英灵。

      在西藏,我感受最深的是,生的艰难与死的容易。我经历过多次生死劫难。这些劫难,后来都成为我生命中的一笔宝贵财富。在唐古拉山上,夜里零下40多摄氏度,险些冻死;为了给驻守阿里的新兵做榜样,我在海拔五六千米的高度上,绕着冈底斯山的主峰冈仁波齐步行一圈,险些累死;在黑昌线遭遇大雪封山,每天只能吃一把黄豆,险些饿死;在阿里无人区夜渡冰河,冰层突然坍塌,车子陷进河中,险些淹死;在川藏线怒八段遭遇山体崩塌,险些被砸死;在西藏得过多次重感冒,一次边乘车行军,边手举吊瓶输液,后来病情恶化引起肺水肿,险些病死;在聂拉木至樟木口岸那段崎岖的山路上,车子的一只轮胎突然跑掉了,险些翻车摔死……但每次我都大难不死,活了下来。与那些牺牲了的战友相比,我无疑是幸运的。他们走了,我还活着。我不写他们,谁写他们?在长篇报告文学《用胸膛行走西藏》荣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的颁奖典礼上,我说:这个奖不是颁给我一个人的,而是颁给我们几代西藏军人的!这部书也不是我一个人写的,是我和战友们一起写的,我用手中的笔,他们用青春、鲜血乃至生命!

      西藏的经历今生今世难以忘怀。忘不了一个新兵从兵车上跳下来,双脚刚刚踏上千年冻土,却因高原反应倒在地上,再也没有醒来;忘不了大雪封山供给中断时,一个战士为了追赶一只野兔,追呀追呀,兔子因缺氧累死了,他也随即倒在了地上,心脏停止了跳动;忘不了一个去西藏结婚的新娘因患肺水肿长眠不醒,将自己的婚礼变成了葬礼;忘不了一个妻子带着5岁的儿子去西藏探亲,丈夫去执行抢险任务,母子俩在营地苦苦等待,等来的却是丈夫牺牲的噩耗;忘不了我们举着蜡烛为援藏医生照明,眼睁睁地看着一位年轻帅气的代理排长,慢慢停止了呼吸;忘不了川藏线上那个爱笑的陕西同年兵,我们刚刚还在一起,转眼他就在执行任务中牺牲,半个月后才找到他的半具遗体,3个月后又找到他的部分骸骨,我们不得不两次掩埋他,他成为全军唯一拥有两座坟墓的士兵;忘不了,忘不了啊,那些被樟木口岸“300米死亡线”、中尼公路“老虎口”、川藏线“102”塌方群、“怒八”山体大崩塌吞噬了的战友们……掬一捧雪花祭英魂,这就是我20年来一直想写《雪祭》的初衷。

      去年11月下旬,我去藏北部队检查工作,再次踏上唐古拉山,再次踏上青藏公路、那昌公路。经过那曲时,我专程去了黑水河畔的烈士陵园,那里掩埋着在西藏平叛和对印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烈士们,有些墓碑上连姓名也没有,只写着“无名烈士墓”;那里还掩埋着我们当年的筑路兵战友,其中有些就是我《雪祭》里的人物原型。面对密密麻麻的烈士墓碑,我心潮翻滚,泪如雨下……

      那天晚上,我写下一首《藏北无名碑》:“那曲烈士陵园里/有许多无名的墓碑/墓碑的主人是谁?/家在何方?/谁是他们的亲友?/这些问号/让我泪水长流/这样的墓碑有多少/我怎忍心去细数/数也没有意义啊/还有一些战友/连忠骨也没有留下/他们已融进高原的冻土/念青唐古拉/就是他们的脊骨!”●

     

      作者简介:

      党益民,武警西藏总队政治工作部主任、著名军旅作家。2次荣立二等功,11次荣立三等功。出版长篇小说《喧嚣荒塬》《一路格桑花》《石羊里的西夏》等10余部文学作品,曾荣获鲁迅文学奖、徐迟报告文学奖、“五个一工程”奖等多种奖项,部分作品被译介到国外。

    网站编辑:王高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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