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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张桂柏:在军旅中
    发表时间:2017-08-15 来源:《人民文学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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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当兵去,戌边去!

      从十八岁到五十八岁,从普通战士渐次成长为共和国将军,军营四十年,毕生精神力量哪里来?从平时到战时,从沿海到边疆,一次次任务艰巨,一回回考验严峻,战斗意志何以刚?党、祖国、人民,无疑是我永远的追求、坚定的向往。此外,还有来自家庭、生活、大自然的点点滴滴,无尽地吹拂着我成长、前行。

      一 难忘父母养育恩 

      父母的疼爱,滋养了儿女的性格,灌铸成儿女持久的动力。我便是在父母的疼爱中,朝着他们期望的方向,当好了一个兵。

      四十年前我参了军。入伍后,家里来的信一直是报平安。平安信既慰藉了我的浓浓乡思,也让我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——学习雷锋做好事、学习硬骨头六连大练武艺,不到半年就受到部队嘉奖。

      有一天,突然接到邻侄的一封来信。信,第一遍看,我惊懵了;第二遍看,我已泪流满面;正想看第三遍时,班长已把干部叫来,我只喊出“连长、指导员”便泣不成声。信上说:“你妈妈整天地哭啊,哭得我们心都碎了。悄悄告诉你吧,你爷(父亲)去啦,已去三个月了,全家都瞒着你呢。这也不怪家里,是你爷临去前,对家人和邻居叮咛又叮咛,嘱托又嘱托:‘三儿刚到部队,我过世了别告诉他,不能让他分心走神。三儿性子急,一跺脚跑来家奔我的丧,多耽误工作啊!’你爷最想你,又不让你回家见一面,一屋的人听着就流泪了。你爷为的你好啊,大家听得明白,所以你妈先点头答应,其他人也都应承‘不告诉三儿’,你爷这才闭上眼。我们在场的人,都哭出了声,你妈哭晕过去好几次。”

      “爷呀,姆妈——”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,我禁不住失声痛哭。原来,我当兵不久,父亲感到嗓子疼,吃不下饭,医生诊断说得了“怪病”。老家讲“怪病”,就是忌讳说“癌”。父亲患上了食道癌,已是晚期。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,父亲就不让治了,“那糟蹋钱,日子不过啦!”还因此跟家人急了眼。父亲六十岁不到,总跟母亲唠叨着三儿才当兵,往后会怎样……他放不下心,晚上睡下后蒙着被子哭。母亲日夜守在他身旁,陪着父亲以泪洗面。

      自从发现“怪病”以后,父亲很快就什么也咽不下了。为了支撑全家的精神,一开始家里吃饭,他还喝点儿汤,沾嘴润唇而已。后来点滴汤水难进,就撑着坐在桌边陪伴、劝说家人吃饭。再后来,家人端起饭碗,他也捧起碗,但马上转过身去,不让家人看见他难过。虽然听不到父亲的半句叹息,但家人都知道,他眼里滚着泪。

      父亲消瘦得只剩皮包骨,眼窝塌陷得深深的,全身没有半点儿劲,唯有眼神与母亲说话。母亲问:“想三儿了?”父亲就眨眨眼:“想。”又问:“叫三儿回来望望你?”父亲的眼神晃晃:“不。”母亲说:“三儿晓得了会急的!”父亲又眨眨眼:“兵当好了,有出息了,就懂了。”直到姆妈说不叫我回去,他的眼中才露出一丝笑意。母亲与父亲生活了几十年,为儿女操心了几十年,这时候最懂父亲的心思。

      临去前,父亲知道时日无多,不知哪来的力气,硬挺着坐起,给我写了一封信:“三儿,家中都好,不用挂念。‘忠公实善静’是咱家风,你要记住。在部队,多想想国为大、家为次,先忠后孝的道理。不要想家,好好工作,争取进步,当个好兵!”接到这封信的时候,我看无非是入伍前他在推磨、舂米、打草鞋时常给我说的那些话,就并没有在意。只觉得这封信比以前短了许多,字迹也显得无力,但那仅是转瞬一念,何曾想这竟是父亲临终的遗言啊!

      我来自地道的农民家庭,弟兄三个,活脱脱三个饭缸子。父母头桩大事就是保证儿子们吃饱饭,年月不空铆在田里干活,半日不闲朝向土里刨食。一早趁着黎明前的麻麻亮,便下地了;晚上摸着日落后的蒙蒙光,还在劳作。佝偻着腰的爷、裹小脚的妈,真是“从鸡叫干到鬼叫”。即便如此,家中的粮食仍不充裕。为了紧给我们吃,二老经常煮蒿菜、泡锅巴,填到自己肚子里, 还说“一辈子喜欢野蒿的苦凉味、锅巴的焦糊香”,来哄我们孩子吃饱吃好。

      幼年的一个深冬,我患了百日咳,一直不退热度,直翻白眼,只能发出嘶嘶的喘气声。后来高烧昏迷,任怎么喊都没有回应,母亲紧紧抱着我,哀哀直哭。父亲到处寻医问药,不知从哪儿寻了“野藕”的偏方。三九寒冬,北风呼啸,冻钉串串挂在檐头,到哪儿找野藕去?父亲却匆匆冲出屋,他寻到一处野塘,敲开冰块,裸腿赤脚,在齐腰的刺骨寒水中扒开塘泥水草,找啊摸啊,一点点儿挖出残留的野藕。奋不顾身地取出来, 他已全身浸泡在凛凛冰水里。狂奔回家的爷,把野藕交到姆妈手中,他却喷嚏打个不停。母亲迅速切下藕节,放到锅里,点柴烧煮,熬成藕节茶,盛进碗里,端到床头,一匙匙喂到我嘴里……

      又是一天夜半,恍恍惚惚之中,似乎听到父母悄悄施作法水的响动。长脆,磕头,敬香,树三根竹筷站水碗,给祖宗、神佛折纸钱……这是所谓迷信啊,但父母默默为我做了。可任父母怎么敬呼,三根筷子依旧不拢,没有从水碗中立起。父母心中发慌,再再躬腰下跪、点地磕头,再再抚筷撩水、叠折纸钱,再再念唤位位祖宗、路路神明。法水做到第三遍,我听到父亲的声音:“我们四十岁才生下的这个宝宝,身子骨单薄,承不起病呀灾呀,敬请祖宗、神明护佑。宝宝小呐,有什么冒犯的地方,那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对,有事冲我们说,有难让我们担哪!”母亲已经泪水涟涟,泪水滴落在三根竹筷上,与撩起的碗水融合在了一起——三根筷子贴附一柱,不偏不倚,立在水碗中央!父母将折好的纸钱拿出门去,照着老屋西北角的地方烧起来,化散开去。“祖宗好还吧!神明好还吧!宝宝回家喽!宝宝回家喽!”那声音在静谧的夜空传递,似穿透一切、撼动一切……父母跪地时间太长,双膝全肿了。不久,我高烧退了,炎症消了,父母却累倒了。对于小时候那场病能好起来,我不信是什么法水显灵。那是父母呕的心、沥的血啊!

      我家虽是农民,但父母“耕读传家”的心念异常笃定。我们弟兄三个,在父母的坚持下,同时在上高中,这在当时贫困得连吃饭都成问题的苏北农村,可以想见是何等的艰难!有一年暑假,管生产队水田的父亲被风车卷到空中摔伤,母亲跛着小脚,爬沟过坎干活,脚上磨得全是血泡。我们三兄弟实在看不下去了,两个哥哥坚决要求辍学回家干活。那天,不等大哥说完,爷和姆妈就火了:“你是老大,你不带个好头?”见大哥被骂,我也急了,说:“我年龄小,停学年把误不了多少,等哥哥高中毕业,我再读也来得及的。”

      “供不供学,是父母的事;学不学好,是你们当儿女的事。”爷的态度更坚决,还用《三字经》给我们述理:“子不教,父之过;教不严,师之惰……”不管我们说什么,父母都不松口,最后我们只有服从。这之后,是爷和姆妈更加辛勤的付出。每天做完集体分派的农活之后,爷一回到家就绷紧绳带打草鞋,姆妈围着宅地边广种果蔬。

      爷编织的草鞋,耐穿又实用。脚大脚小,爷用拇指食指一比画,就知道搓多少草、织多少行。芦苇生在沟坡,刚性、韧性都强,有一人多高。爷每割满一筐,便腰酸腿疼,脖子发僵,两眼发花。茅草靠剐,齐根剐起,一剐一捆。长年累月,爷的拇指、食指、虎口、掌心,全是被勒出的一道道乌印子、血口子。割草不易,但打鞋的困难远不止于此。一根根地搓茎,一条条地纳苇,一个搭一个搭地连接成鞋。爷还将捡来的破衣旧被烂棉絮撕成条条,与筋草搓绞在一块儿,编在草鞋后跟、脚趾部位,这样编出来的鞋柔软舒服,少磨脚。为了把草鞋打精编实,爷在门口月光下,在屋内油灯前,熬过多少夜晚?我常想,那草鞋上的一条条搓绳,不就是父亲沧桑的脸上那一道道褶子吗?一双双饱含心血的“功夫草鞋”,总有人要,总有人买,爷打出若干,无一剩余,换得些分分角角的硬币、毛票。这是儿的学费吗?这分明是父亲的血汗哪!

      裹着小脚的姆妈,怎么那样感觉不到累?玉米、麦子成熟了,姆妈收回来,磨细的,舂粗的,装到儿子住读携带的粮袋里;豇豆、扁豆挂藤了,姆妈扭下来,晒干了,煮成咸菜,装到儿子住读携带的钵子里;萝卜、青菜起棵了,姆妈挖回来,撒盐腌,放椒泡,盛到儿子住读携带的缸子里;黄豆、蚕豆暴壳了,姆妈打出来,做豆豉,熬酱油,灌到儿子住读携带的瓶子里;桃子、香瓜泛黄了,姆妈摘回来,放进篮里,不舍得吃,塞到儿子住读携带的背包里……这是儿住读的菜吗?这是母亲捧出的心哪!

      有这样深明大义、勤勤恳恳的父母,儿子怎能不好好读书呢?我们都以优异成绩毕业了。

      高中毕业后,我写的几篇文章相继被广播,村里人夸“老张家出了秀才”。一天有人传消息给父亲:“你家三儿要被厂里招工了,到厂办当文书。”一家人高兴呀,整天盼着招工通知,可等来的却是一场无奈。不知什么原因,别人家孩子便被招了工。我气不过,誓要找人谈公平、要说法。“你年纪轻,日子长,机会还多呢!你宝宝想求出路,人家宝宝也想求出路,哪家父母不为儿?要想得开呀!供你读书,盼得你理智。宝啊,你不能莽撞犯法啊!”爷和姆妈一方面耐心劝慰我,摁住我的火性子;另一方面感到是他们的错,让我失去了招工机会,暗暗叹息落泪,经常晚上为我的今后谋划、商量。

      那时,热火朝天学大寨,入冬河冻修水利。父亲重病在家,十七岁的我也算一个整劳力了,被派上公社河工。挑着一二百斤的泥担子,从河底往几十米高的河堤上爬,两个月下来,腿瘸了,十个脚趾全冻烂了。有人带话给父母:“你家三儿这条命怕要丢在河工上了!”父亲一听急了,硬要上河工换我。工地干部没让他上,也不让我再上工地。当我背着泥兜一瘸一拐地回到家,母亲一把将我搂在怀里,哭恸了天。父亲不知从哪儿挪来钱,买来猪蹄炖黄豆给我补,让我一天吃上一小碗,病弱的他却不吃一口。这件事之后,父母更在意我的将来了。

      一年一度征兵潮,一年一季军装绿! 我报名参军, 体检合格了,可征兵名额有限。父母着急得吃不甘睡不安,悄悄出去托了人,半夜才瑟瑟地回家。知道情由的我却与父母顶了嘴,非嚷着这种做法是“不正之风”。父母忍着,始终没回我一句,只转身掩过,眼里和着泪花……

      接到应征通知书后,新兵统一洗澡换装。大澡堂里,我十八岁的大小伙子,被父亲揽在怀里又是洗又是搓,我不好意思,又与父亲红了脸。那些天,父亲对我说了很多话,他告诉我要对国家一个忠字,为百姓一个公字,做事一个实字。他还鼓励我:“从军报国男儿志!是真金还是废铁,入火炉去炼炼。”

      等我换上军装,要离开家,二老那样依恋、不舍!布块在哪里,裁出来,走个针,让三儿带上新衣新鞋再走;糯米在哪里,舂出来,打个粉,让三儿吃个过年的圆子、蒸糕再走;大绿豆在哪里,找出来,炝姜丝,拌萝卜,让三儿吃了他喜欢的酱菜再走;马落菜干在哪里,取出来,泡一泡,让三儿吃上梅干菜焖老豆腐再走;肉哪里有,买点儿来,剁一剁,让三儿再尝尝家乡的狮子头再走;鱼哪里有,摸回来,糖食烧,让三儿吃一吃家乡的鱼冻子再走;零碎钱放哪里,翻出来,包夹起,让三儿带上走,好应急……

      就要动身了。当接过新衣新鞋,我的手颤抖了,这是老眼昏花的姆妈坐在房檐下,朝着太阳,眯着眼睛,一次又一次地往针眼里引线、抽线缝就的;当吃上过年般的饭,我的唇颤抖了,这是爷摸黑捕鱼,滚了多少条沟“摸”出来的,是姆妈伴着嘭嘭的捣米声,舀米蒸粉累弯了腰“累”出来的;当拿上几块几角的毛票子,我的心颤抖了,我知道这钱虽然不多,但已是父母的全部家底了。我坚决不要,可是爷说:“穷家富路,带上吧!”而姆妈一言不发,滴着眼泪,硬往我口袋里塞。我的泪在心里奔涌,可我不能哭,我不能让爷、姆妈更加难过。我强忍着,要做爷和姆妈放心的男儿,当一个好兵!

      入伍出发那天雪下得真大啊!那年十二月底的一天下午,父亲送我去武装部报到。路上湿滑泥泞,我催他回家,可他就是不肯早些离开我,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。第二天一早,我坐上送兵的汽车,望着车窗外,漫天飞雪中,猛地又看到父亲,穿着老棉袄,弓着身子,帽子也没有,稀疏的头发在寒风中飘着,正站在雪地里朝我张望。按我以前的性子,本要埋怨父亲怎么又赶了来,这离家多远哪!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出,热泪滚滚地流淌。父亲风雪中送我当兵的身影,他既高兴又失落、既期待又担忧的神情,宛若昨天。谁承想,这一望、这一挥手,竟成了我们父子的永别……

      “爷呀姆妈——为了儿子有前途,你们吃了太多苦,受了太多委屈,千不该万不该还要挨儿子怨,儿子不懂事啊!三儿有很多话要对爷说,爷您不要走……”今生再见不到父亲,就像一下失去了扶手,失去了梯子。我难过地想,父亲毅然送我入伍,但临终前不见最疼爱的幺儿,这是怎样的坚毅!弥留之际专门叮嘱家人不让告诉我,怕我分心回家奔丧,不忘嘱我安心,鼓我上进,这又是怎样的期许!那天夜里,我反复读着父亲的信,彻夜难眠,那几行遗言笔笔滴着泪、字字渗着爱、行行透着疼啊!

      第二天,连队干部拿出救济费,安排我回家探望,但我却做出决定,遵从父亲的遗愿,不回家了。连长、指导员愣了一下,见我态度坚决,握住我的手说:“你,懂老人的心了,是个好兵!”

      我越来越体会到父母不给我报丧的初衷和希冀,深知自己只有好好工作,才能真正让父母放心。是的,身为人子哪能不孝!在得知父亲去世的那一刻,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,恨不得立即回家,哪怕到父亲坟上磕个头,给母亲擦把泪。然而,想到父亲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在部队不要想家、好好工作、争取进步、当个好兵,想到父亲常讲的为国为民、做人做事的道理,想到父亲临终再三嘱托不给我报丧、母亲迟迟不让家人告诉我丧讯……如果我跑回家,肯定违了父亲的遗嘱、母亲的心愿,那才是对父母真正的不孝。想到这儿,我毅然决定不回家。然而,我这个尊崇了父母愿望的决定,却留下了终生的遗憾……

      从那以后,家中继续对我瞒着父亲过世的消息达八年,我也忍着,假装不知道,也不再提回家祭父探母的事,而是刻苦努力、发奋向上,向姆妈常报平安与进步——三儿立功了,三儿入党了,三儿提干了,三儿参战平安归来了……

      直到当兵第八年,哥来信说母亲让我回家看看。我终于回到了魂牵梦绕的家,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姆妈。凝望着端放在堂屋条台上父亲的遗像,千思百念多少回,化作一声痛号:“爷呀,我回家看您来啦!八年了,我年年想回家,却年年没回家,总想着您为三儿付出了一切,三儿没法报答啊!您要三儿在部队好好工作、争取进步,三儿还没做好啊!爷您再看看三儿、教教三儿吧,三儿再也不顶嘴了……”倾诉到这里,我再也说不下去,跪倒磕头,泪流满面。家人跟着也哭了。姆妈止住泪,说:“三儿他爷,三儿的进步每回都告诉你啦,满意啊!大儿子一门、二儿子一门你知道的,生活在好年代,日子全都美满啊!”母亲是对父亲说的,也是对我说的。

      爷的疼、姆妈的爱,永难忘怀。以后每次回家,都要去给父亲及后来过世的母亲上坟。当我把一刀刀草黄火纸点燃的时候,透过闪闪恍惚的火焰,仿佛父母正站在和风细雨中,对我微笑:“你在部队不要想家,好好工作,练好本领……”

      二 总把婚帕守 

      有首军歌唱得好:“军功章啊,有我的一半,也有你的-半。”有本小说写得好:“男人的一半是女人。”有句老话讲得好:“家有贤妻,夫无横祸。”

      几十年的军旅生涯, 我无限感念生命中有一位贤妻。

      记得初次见面,妻子是省优秀知识青年、教师,我是一名普通军人。那时她身材苗条,穿着嫩白的确良上衣和蓝色棉布裤,内着淡绿色丝褂,扎两根大辫子,端坐着,低眉凝望面前的水杯,透着江南女孩特有的温雅和娴静。

      “我问你,你当兵为哪样?”妻子开口的头一句话就让我又惊又喜,惊的是这问题来得突兀,全没有“家里几口人”“工资拿多少”之类的俗气;喜的是相比家庭和待遇,她更关心我的事业和理想。这不就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妻子么?因为她的发问,我畅谈了从军的初衷、经历和未来打算。说话间,妻子被我讲到的军营生活所吸引,激动处几次抬起头来,与我四目相对,她两颊白里透红,润泽的大眼睛令我沉醉,神情之间流露出对军旅、对我的爱慕。尤为动人的是,在妻子抬眼或低眉的瞬间,两条麻花辫随之摆动,恬静中透着活力,活脱脱是电影《英雄儿女》中的王芳——英雄王成的妹妹。那一刻,我便认定她将是我理想人生的一部分,是我的妻子。

      结婚时俩人没什么积蓄,婚礼便在简陋的部队会议室里举行。那时流行的大三样、小三样,我们是一概没有的。不过场面虽极尽简朴,细节处却绝不对付——妻子精心剪制了双喜字贴上窗棂,绿军被也套上红被面,别提多温馨多喜庆了。书卷气浓郁的妻子还在结婚信物——一块白手绢上绣了诗言:

      在天愿作比翼鸟,在地愿为连理枝;

      两情若是久长时,又岂在朝朝暮暮。

      这样的结婚方式,在当下看来有点儿土,却是我与妻子永不忘却的记忆。这块手帕,妻子视若生命,一直珍藏。

      军婚不易呀!新婚不过几天,我便接到任务匆匆离开。这以后,常相离,盼相依。天各一方成常态,相聚相会难苛求。电话未普及时,书信聊解相思;有了电话后,每每听到妻子的声音,疲惫的身躯便有了栖息之地,辗转的心灵就有了着落。

      我常想,不爱家的人大抵不会真爱部队。一路走来,从东部演练、南陲战争到疆区镇守、藏区维稳,从大江抗洪、森林灭火到海关缉私、边境禁毒,从都市防恐、深山查暴到重要目标守卫、重大节庆安保……我深感与妻子越是相爱,工作就愈发努力。而屡次提职换岗,不是沿海就是边疆,离妻子也越发远了。仅靠着电话和书信,我将妻子对我的思念和她对小家的呵护,化成了安心军旅、献身国防的动力。回想往日,妻子的支持付出,多么深重啊!

      一九八四年,女儿出生,我请假回去陪护,前脚刚进家门,后脚便收到“速归队”的电报。部队接到命令:参加战斗。一入战场,归期不知。望着幼女和没出月子的妻子,几次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。我借故出去买了车票,回家后故作镇定地陪妻子吃饭,与她聊天,哄女儿入睡。

      次日天蒙蒙亮,我蹑手蹑脚爬下床去,却看见行李早已打好包搁在墙边,上面放着一张字条:“出征不能有泪,不便送了,放心去吧,我和孩子等你凯旋。”回头看见妻子背身蜷曲着,本想伸手安抚,却碰到湿凉了的枕头和那方手帕……

      一年后,部队凯旋。妻子早已在门口迎接,大老远就呼喊我的名字,冲我挥手。我闻声奔去,妻子却并不过来相拥,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身边多了根拐杖。原来,妻子剖阴生产,感染化脓。我参战后,她又两次开刀,消脓祛淤。其时,是怎样的疼痛与忍耐?

      我去战场那段时间,妻子术后不久便一边上班一边带女儿。真是祸不单行!接着女儿又病危了,县医院治不愈,寒冬腊月天,大雪漫地飘,妻子抱着女儿,一边哭一边不要命地往地区医院赶。想想那时候,丈夫在战场,生死岂能料?唯一的女儿,若再有个三长两短,又怎能承受得住呢?

      妻子一路哭到医院,跪倒在医生面前。许是母爱感动了上苍,许是一路的泪水唤醒了神明,小女儿的生命被救活了……这一切,妻子在信中从未提及。

      此刻,看着妻子拄杖倚门,脸色苍白,我鼻子一酸,泪盈满眶。我在心底里暗暗发誓:再不让妻子受累。然而,那所谓的誓言,却永远只是无法实现的梦。一日军装在身,便不可能朝朝暮暮,终还是天各一方,大家小家难兼顾。照顾女儿、孝敬父母的重担,始终压在妻子瘦弱的身躯上。

      一九九一年,我到地处偏远的基层部队蹲点,妻子劳累过度,三次晕厥倒地,我却没能及时回家照顾。参加联合九六军演时,女儿的腿不慎骨折,妻子每天背着十二岁的女儿上学,我还是不能回家。后来,我带领部队在两广海关缉私时母亲去世,在新疆执行镇守任务时岳父去世,在上海世博会执行安保任务时岳母去世,都是妻子代我回家尽孝……

      所有这些,我眼里看着,脑子里记着,心里疼着。唯一还能做的,便是每次相聚时的奔跑。结婚三十多年,我已年近花甲,与妻重逢时的奔跑啊,实在是因为无法控制心底里久抑的思念和眷恋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这奔跑,竟成了我们夫妻见面的特有方式。闲暇时,我也曾问自己为什么要奔跑,或许是觉得那用汗水换来的几秒钟,能减缓几个月甚至几年离别所积攒的内疚;抑或是这奔跑毕竟能换来与妻子多几秒的相聚;也可能是不想妻子走太远,因为那拄杖相迎的辛酸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。不管为着什么,每次与妻子重逢,我都情难自已地一路向她跑去。为了到她身边,听妻子说出那句始终温柔的嗔责:傻呀,看你累的!

      二〇一五年春夏之交,妻子因病住进北京肿瘤医院,我又一次向她跑去。医院内人来人往,三五成群,至少也是两人为伴,一人坐着轮椅,一人陪护私语。看着他们,我想,人生的起点和终点都是一样的,那么人到世间走一遭,最可怕的不是病魔,更不是死亡,而是患重病时身边无至亲陪伴的悲凉。思及此,我驻足不敢前行,妻子患病数月,手术亦月余,作为丈夫——口口声声最爱她的人,我却来得晚了,晚了!

      说起妻子的病,那是四个月前的事。在电话中,妻子不安地告诉我:体检医生说她患有甲状腺肿瘤,但不确定是良性还是恶性。我一惊:“不会诊断有误吧?我马上请假,陪你到医院复查!”

      “不碍事,边疆任务多,你忙着吧,我能行,自己去就好!应该不会是恶性的!”妻子还是一贯的温柔而坚决。三十多年了,这样的语气不知阻挡了我多少次回家的念头。每逢这样的时候,我都深知,尊重妻子的决定才能让她安心。

      之后几天,妻子独自辗转于协和医院、肿瘤医院、武警总医院,复查复检,穿刺确诊。在煎熬的等待中,专家一致诊断:甲状腺肿瘤,恶性;淋巴集结部位,且做过穿刺,易引发癌变细胞转移,必须马上手术。

      我懵了,傻了:善良贤惠的妻子,受尽艰辛的妻子,怎会跌进这种刺骨的冰窟!我立刻订了次日最早的机票。是的,再不能等,三十多年了,总想着退休后好好补偿,可除了孤独与重担,我什么都没有给妻子,再等,可能就没有机会了。作为一个男人、一个丈夫,妻子罹患恶疾、生死攸关之际,我怎能不在她的身边?不能等了,我得回去,必须回去。

      是夜一点半,一个令我心焦的电话响起:滇东南边境红河哈尼族自治州发现四名涉恐分子!我拨通妻子的电话,却说不出合适的话来,倒是妻子先开了口:“部队是不是又有任务?我没事的,术前还要全面检查,好几天呢,任务完成你再过来!”挂断电话,我深吸一口气,对着镜子抹了抹眼角,整了整军装, 出发!

      部队、公安协同查缉搜巡,首战告捷,两天便抓捕三名歹徒。预想任务很快结束,乐观的我再次订了机票。然而,云南山高林密,搜捕如大海捞针。到了妻子手术的日子,最后一名暴恐分子依旧不见踪影。这头,暴恐分子一日不除,边疆人民一日不安;那头,相伴三十多年的妻子罹患重症,亲人不签字无法手术,生死一瞬。可在国与家的天平上,还能有其他选择吗?

      “吃公家的饭,穿公家的衣,就做好公家的人。医生说,我的手术让女儿签字也行,你不用担心!”听罢妻子总是理解、体谅的话,我独望远山,抑不住心头的思念、愧疚、崇敬与泪水。能不担心吗?甲状腺癌如果只切除一侧,会导致癌细胞向另一侧迅速扩散;全部切除,缺少甲状腺的调节,新陈代谢、神经系统、心血管系统、消化系统等人体九大功能都将受到影响。况且妻子身体一直不好,还有高血压、心脏病……

      历经七个昼夜,官兵终于将最后一名暴恐分子捕歼。此时,妻子甲状腺两侧全切除手术也已结束。手术前我没能关心她,手术时我没能陪伴她,做完手术我总该去照顾她吧……我再一次订了机票。

      可是,还没来得及出票,边境危机陡然升温。这次不及我说,妻子的电话便来了:“我刚看新闻,那是大事!国不安家何安?你领军一方,守土有责,不要赶来陪我,我好着呢!”妻子的嘱托让我无法拒绝,再次走到维稳一线。

      武警总部首长得知我妻子的病情,专门安排我回京看望病榻上的妻子。我下了飞机,就向医院奔去。病魔降临,是妻子最需要丈夫的时候,我却三退机票,如何面对病榻上的她?我不敢再往下想,只管往前跑。

      “跑这么快,慢些走,妈妈的病房就在前面。她天天念叨你呢,说什么也不让我打扰你。”出来接我的女儿说道。

      “你先等等,我自己进去。”暂时挡了女儿,那颗悬着的心却愈加混乱,对妻子的思念与内疚噬咬着我。可我要说,我容忍甚至喜欢这种痛,也唯有这痛,能稍减我对妻子难以救赎的愧。

      终是到了妻子的病房。透过玻璃窗,妻子一如既往那么平静,只是长发早已不再,脸颊消瘦惨白,颧骨像两座小山似的突兀在那里,娇小的身躯愈发单薄。此时,妻子低头靠坐床沿,手里依然拿着一方薄薄的手帕,我们结婚的信物,那绣着“比翼鸟、连理枝;情久长、岂朝暮”字样的婚帕,她摩挲着,颤抖着……

      过去妻子那么青春,现在如此憔悴,唯一不变的是,几十年始终珍藏那块婚帕,与我相依,对我思恋……刹那间,我再也止不住泪水。

      “爸,进去呀!”女儿推我进门。妻子闻声猛然抬头,却又立刻埋下头去,她怕我看到她红肿的眼睛……

      我不禁喉头轻响,总想表达几句歉意与敬意,献给忍病忧、总把婚帕守的“军嫂”,献给一个把痛嚼碎、把泪永远咽到肚子里的爱我的人,可是……

      多少个深夜

      窗外寂静无声

      屋内灯火通明

      你

      独自望着远方

      迟迟不肯入睡

      因为被褥

      太过冰冷

      唯那块手绢,那绣有“两情若是久长时”的婚帕

      相伴安寝

      谁说孤枕

      多少个节庆

      朋友举家出游

      情侣成双入对

      你

      独自来回奔走

      这边哄着孩子

      那边照顾双亲

      同事问你

      是否结婚

      孩子问你

      谁是父亲

      你轻掩过身

      那方“又岂在朝朝暮暮”的手绣婚帕

      止住双眼饱含的泪星

      或许,星月并不知道

      孤独的夜里,你在思念谁

      亲友并不知道

      艰辛的生活,你是为了谁

      直到,你携老扶幼

      跋山涉水

      走进国旗飘扬的边陲

      走到番号声振的军营

      温暖了月光

      团圆了家庭

      其时你骄傲,一扬那婚帕

      疑窦解释得何其分明

      两情久长,岂在朝暮

      那是我们镌绣在婚帕上的约定

      妻

      挚爱的妻

      你坚强的心灵

      书写着大爱 忠贞

      使命高于天

      军人本所奉

      你却宜然置于自己的头顶

      我的妻

      军人的妻呀

      你单薄的身躯

      扛起何止家的重任

      因为有你,你的丈夫

      那个紧握钢枪的男儿

      保卫了边疆稳定、人民安宁

      荣誉里有你,无辩的功勋

      然而,你灿烂笑容

      不——不是为的功勋

      是的,几十春秋一方薄帕

      信的是朴素的理

      守的是不变的心

      夫相妻,妻相夫

      两情久长何谈功和名

      国即家,家即国

      朝朝暮暮岂图官和勋

      三 南疆伴蕉眠 

      二〇一二年,我有幸到云南方向部队任职,逢清明、“八一”,总要到烈士陵园走走,上当年阵地看看。

      重回南疆故土,沿边境一路走去,山水是那么熟悉,草木是那么亲切。忽地有一种植物映入眼帘,“扶疏似树,高舒垂荫”,这不是芭蕉嘛,好大一片芭蕉林啊!

      这里曾经有战争,我赴此地打过仗。一场激烈的战斗下来,饿啊渴啊!趴在战壕四处张望,山丘连着山丘,蜿蜿蜒蜒,高底凸凹,生长着密密的灌木。哪里有解饥解渴的东西呢?看到了——香蕉,有香蕉!野生香蕉天赐般地挂在眼前。我像隐蔽接敌一样,以简捷的战术动作,匍匐前至。扒下一根蕉,两口就吞到肚里。这时,有个本地兵挺鬼地问:“好吃吗?”我回过味来,直呼“好涩好涩”。他摆起谱来说:“香蕉芭蕉都是蕉,此蕉非彼蕉也。”在句尾还把“也”字拖了很长。原来,刚才吃的不是香蕉而是芭蕉,从此我与芭蕉结下了一生的缘。

      远眺近看,山脊山谷、山阴山阳,野生着一棵棵、一丛丛大芭蕉和小芭蕉。一段时间,阵地上主食是芭蕉,副食是芭蕉,汲水止渴还是芭蕉。芭蕉肉要吃,芭蕉根也吃,芭蕉叶还吃,芭蕉花照吃,芭蕉茎里的蕊好嫩,淅沥下来的汁好甜呢!用芭蕉叶折成杯子,去接山石滴水,一饮而尽,立品两味,一味是石泉之清洌,二味是蕉叶之清凉。把蕉叶当作餐碗餐盘,盛饭装菜,好个绿叶宴。用干蕉叶卷旱烟,蕉香和烟香浸肺润喉,“老烟鬼”感到过瘾,诱得我们这些不抽烟的人也卷根抽抽,尝尝味道。以芭蕉花入锅烩烧军制牛肉罐头,香味奇特,这道菜在阵地上很快推广。有个老兵退役后,就留在漫山芭蕉的“藏兵洞”前开小饭馆,参过战的、没参过战的游客,到店就点尝这道名叫“军民鱼水情”的特色菜。

      怀揣芭蕉情结,查史问医,不觉心头一喜——芭蕉原本是个宝!芭蕉果肉,润肠通便,主治便秘。芭蕉根,清热、止渴、利尿、解毒。芭蕉叶,抗菌抗病毒,防治呼吸系统疾病,用于预防瘟疫已有千年历史。芭蕉花,化痰软坚、平肝、和瘀、通经,……怪不得战士们在阵地上很少得大病、怪病呢。参战之前我便秘,上了阵地吃芭蕉,药到病除。

      南陲高原离天近些,白天太阳炙烤着阵地,这时,芭蕉又有了另外一种功用。战士们用匕首割下一片蕉叶顶在头上,或蹲藏到蕉树宽大的叶子下,遮阳享荫,正好隐蔽伪装、侍机而动。有的躺在掩体或山洞休息,垫的是芭蕉叶,盖的是芭蕉叶。我干脆脱下汗熏汗臭加汗碱的衣服,把长而宽的蕉叶中央裁个窟窿,上下左右对折,全身套进去,只将头露在外面,真是“潇洒绿衣长,满身无限凉”!

      这里昼夜温差大,气候变化也大,“一山有四季,十里不同天”。傍晚太阳下山后,夜里冷啊。风说来就来,雨说下就下,芭蕉叶又被战士片片相连,道道叠置,栽成篱笆,砌成“暖房”,编成蓑衣,缝为睡袋,这样挡风遮雨,御寒保暖。烙在战士心底的意念是:芭蕉就是命,命就是芭蕉。老兵重返故地,见到芭蕉会喊:“生命芭蕉!”

      南疆的芭蕉,俨然也入阵参战了。战士把蕉叶往上一卷就成为钢盔,把蕉叶往斜一别就成为钢枪,一棵芭蕉就成为一名战斗员,一丛芭蕉就成为一支战斗队,一片芭蕉就成为一个战斗群,不愧为战火芭蕉!东一处芭蕉、西一处芭蕉,就成为变幻莫测的八卦阵,有人说:就叫“芭蕉阵”吧!

      战斗间隙,便是欢乐时光。山脚下,帐篷前,摆开了战地文艺晚会的场子。还是就地取材,以芭蕉为道具的节目赢得了阵阵热烈掌声。芭蕉时装上场了,用蕉叶剪裁的头冠、头饰多姿多彩,长衣、裙裾飘荡流彩,高靴、矮靴嘎嘎作响。女兵们装扮起来,那个美丽动人啊!芭蕉书画上场了:蕉叶如纸,蕉汁如墨,上面书写“祖国在我心中,阵地在我手中”,或者“牺牲我一个,幸福十亿人”……绘着长城墙、和平鸽,绿叶作底,红土作色,更显笔法传神。芭蕉剪纸上场了:“少数民族箪食壶浆慰亲人”,把军民团结保边疆的鱼水之情烘托得浓浓的。写在蕉叶上的血书、遗书、决心书上场了:“生命诚可贵,爱情价更高,只要边疆固,两者皆可抛。”“青山处处埋忠骨,何必马革裹尸还”……这些充满激情、深情的誓言,把晚会推向高潮。战士们被自己的作品感动了,一边使劲拍掌,一边不停抹泪。我情不自禁呼喊道:

      芭蕉啊芭蕉,多情的芭蕉!你是解渴的水,你是救饥的粮!你是挽命的药,你是大补的浆!你是御寒的被,你是挡风的墙!你是遮阳伞,你是纳凉帐!你是我们兵中的兵,你是我们枪中的枪!你是美丽的宣纸,你是演艺的霓裳……

      有一天我折下半片蕉叶,欣赏着,把玩着,对着骄阳照看。没想到这不经意的一照,倏地发现那火辣辣的太阳紫外线强光,被绿绿的叶子阻隔了、吸纳了、综合了,变得平和了、柔和了、温和了,不再灼眼。平和的绿色,绿色的和平,好一片和平的芭蕉!我深深地体悟到,为什么珍爱和平就要珍爱绿色,珍惜绿色就是珍惜和平!谢谢芭蕉,助我走向军人的又一种成熟。

      部队班师了。边境丘陵红土地上静悄悄的。不久,春风又绿南疆。一种叶子很大,长椭圆形,茎高粗壮,叶面鲜绿,入夏抽出淡红色的大型花,果实跟香蕉相似,这种又称大蕉的草本植物遍布河谷、山坡。

      久违啦,亲爱的芭蕉!时空相隔几十年,“自是相思抽不尽”的我,终于又直面“叶叶为多情,一叶才舒一叶生”的芭蕉。

      敬礼,我的战友——芭蕉!你好,我的伙伴——芭蕉。我再一次走近你,抚摸你,拥抱你,深吻你。傍晚,天下起了小雨,雨打芭蕉淅沥沥,我歇息在院外也芭蕉、庭内也芭蕉的老营房,睡梦之中似有古诗回响:芭蕉丛丛生,月照参差影。数叶大如墙,作我门之屏……我在睡榻上轻轻翻了个身,喃喃呓语:“蕉儿艳,蕉儿鲜,最喜百蕉深处眠。”

      在南疆的芭蕉树下,我回到了激情满怀的青春岁月。

    网站编辑:穆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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